庾信(公元513年—581年),字子山,南阳新野(今属河南)人。他自幼随父亲庾肩吾出入于萧纲的宫廷,后来又与徐陵一起担任萧纲的东宫学士,成为宫体文学的代表作家;他们的文学风格,也被称为“徐庾体”。侯景叛乱时,庾信逃往江陵,辅佐梁元帝。后奉命出使西魏,在此期间,梁为西魏所灭。北朝君臣一向倾慕南方文学,庾信又久负盛名,因而他既是被强迫,又是很受器重地留在了北方,官至车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;北周代魏后,更迁为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封侯。时陈朝与北周通好,流寓人士,并许归还故国,唯有庾信与王褒不得回南方。所以,庾信一方面身居显贵,被尊为文坛宗师,受皇帝礼遇,与诸王结布衣之交,一方面又深切思念故国乡土,为自己身仕敌国而羞愧,因不得自由而怨愤。如此至老,死于隋文帝开皇元年。有《庾子山集》。
大体说来,庾信的文学创作,以他四十二岁时出使西魏为界,可以分为两个时期。前期在梁,作品多为宫体性质,轻艳流荡,富于辞采之美。羁留北朝后,诗赋大量抒发了自己怀念故国乡土的情绪,以及对身世的感伤,风格也转变为苍劲、悲凉。庾信在梁时所作大多毁于战乱,留存很少,且基本上都是唱和之作。其中《奉和泛江》、《奉和山池》等,多写景之句。后一首中“荷风惊浴鸟,桥影聚行鱼。日落含山气,云归带雨余”,观察、描绘都很细致,与萧纲的诗十分相近。
庾信早期的赋,现存有《春赋》、《对烛赋》、《荡子赋》等七篇,有些已残缺。这些赋均属宫体文学范畴,内容不外是女子的美貌或相思别离,篇幅短小,语言华艳,注重音节之美。其中《春赋》最具体表性。此篇写春光之美及妇女游春景象,色泽极为艳丽。赋的开头和结尾多用七言诗句,有较强的音乐效果。
庾信后期的创作,虽谓“老成”,但早年那一种风格,并没有抛弃。他同北朝显贵唱和的诗,依然是雍容华贵,且多艳情成分。另有《题画屏风》二十五首,也以精巧见长。题画诗在此之前极为少见,因此这一组诗在题材的开拓上有值得注意的地方。诗的特点,是善于运用山水诗的手法,把画面的内容同想象结合,既不脱离画面,又富于自然的生趣,这启发了后代常在画上配诗以扩充欣赏内涵的风气。不过,在庾信后期创作中,最受重视的,是与前一种风格很不相同的自抒胸怀与怀念故国之作。庾信的性格,既非果敢决毅,又不善于自我解脱,亡国之哀、羁旅之愁、道德上的自责,时刻纠绕于心,却又不能找到任何出路,往往只是在无可慰解中强自慰解,结果却是愈陷愈深。《拟咏怀》二十七首,就是这一类诗的代表。
庾信后期的赋,也有很大变化。最著名的作品,是《哀江南赋》。赋前有序,是一篇能独立成章的骈文,交代作赋的缘由,概括全篇大意,语言精丽,意绪苍凉,本身就是一篇杰作。《哀江南赋序》的文字,以四、六句为主,这是骈文中逐渐形成的一种格式。入唐以后成为定型,所以后人也有将这种骈文称为“四六文”的。这种文体的长处,是节奏感很强,但写得不好,容易显得呆板。庾信的文字,善于调度变化,句式灵活,又善用虚词勾连句与句之间的关系,表现了极强的构造能力。像“孙策以天下为三分,众才一旅;项籍用江东之子弟,人唯八千。遂乃分裂山河,宰割天下。岂有百万义师,一朝卷甲,芟荑斩伐,如草木焉!”对偶中间用散句,纵横自如。《哀江南赋》的正文,以自身的经历为线索,历叙梁朝由兴盛而衰亡的经过,具有史诗性质。篇制宏大,头绪纷繁,感情深沉,叙事、议论、抒情结合一体,在古代赋作中罕见其例。作者对梁王朝深深眷怀,但对梁代政治的荒疏混乱,对梁元帝以及宗室诸王的忌刻自私,批评也很严厉。叙江陵被攻破之后,百姓遭掳掠之苦,尤为惨痛感人。
《哀江南赋》正文和序,都使用了大量的典故。善于化用旧典,是庾信公认的特长。这不仅显示了他的博学与巧思。每一个简短的包含典故的句子,都提供了丰富的历史联想,因而形成十分厚重的文章风格。但由此也使文章变得艰深难懂,且难免也有生硬的地方。是谓利弊两见,不可执一而谈。庾信可以说是南北朝文学的集大成者。他以聪颖的资质,在梁这个南朝文学的全盛时代积累了很高的文学素养,又来到北方,以其沉痛的生活经历丰富了创作的内容,并多少接受了北方文化的某些因素,从而形成自己的独特面貌。他的骈文、骈赋,可与鲍照并举,代表了南北朝骈文、骈赋的最高成就;他的诗歌,则初步融合了南北诗风,对唐诗有重要影响。